秋日在南方永遠短暫的讓人幾乎難以察覺。幾場風一刮，落葉打幾個旋兒，突然一日樹上便只有光禿禿的枝椏了。倒還有一些常綠植物依舊裝點著街道，但那綠色也不如春夏蔥郁，總像蒙了一層霧似的。

沐青忙過這一陣，聽聞這兩日大雪將至，就不再加班，一到點便預備回家。經過樓下辦公室的時候，幾個員工正邊收拾東西邊聊天。一見到她，很有默契的緘口。

沐青平日裏極少在這個點與她們打照面，帶笑問道：“在聊什麽，這麽熱鬧。”幾個人面面相覷，其中一個老練些，便回道：“據說這周末要下第一場雪，附近幾家公司打算一起弄個聯誼宴會。因為是臨時起意，也不知道哪些人會去，又該做如何打扮，所以在這裏討論來著。”沐青便問：“我們公司也參加了？”

幾人見她含著笑意，和顏悅色，便也放松下來，回道：“對啊。聯誼的風聲一處，好多人便來打聽我們這邊的動靜。”沐青笑道，“噢，看來我們公司還挺受歡迎。”她們便笑道：“誰人不知我們德勝醫院帥哥雲集呢？都沖著他們去的。老實講，我們也期待的很，那些高顏值醫生，平日哪有什麽機會遇到。”興奮之情溢於表。突然老練的那個首先斂了笑，她突然想到德勝醫院雖然屬於公司旗下產業，卻並不大得沐青重視，除了每年例行的報表和會議外，她幾乎不大過問它。有傳言講那是前董事長為他原配妻子而設立。

她給同伴們遞遞眼色，幾人都不笑了。神情忐忑的覬覦沐青的臉色。

沐青倒仿佛未察覺似的，笑道：“是不是該叫行政部組織一場內部聯誼—理應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對。”如此一來，再好不過，她們覆又高興起來。其中一個大膽道：“您要不要去看一看？聽說有蠻多節目，還邀請了幾個挺有名氣的喜劇演員。我這有多的請柬，給您幾張？”沐青擺手道：“我就不去湊熱鬧了。你們年輕人好好玩。”她們究竟還是有些怵她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。沐青也看出來了，就略點點頭，離開了。

跟沐青一起出來的還有一位副總。是老部下了，自然言行便沒有那麽拘謹，他對沐青笑道：“現在這些年輕人可真是會玩，比我們那時強多了。”沐青笑著答道：“青出於藍而勝於藍。在這一方面，我們已“過時”了。玩不動也玩不來。”

副總道：“可不是。不過這樣的活動對年輕人倒確實大有益處。好多人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找到伴侶，即便不為找對象，多交幾個朋友，拓展拓展交際面也不錯——現在的人，要麽忙的太忙，要麽閑的太閑，又都太依賴網絡，愛宅在家裏，交際圈都太窄了。”他嘆著氣，“我那女兒，一天到晚窩在家裏，真叫人發愁——我記得跟你女兒一般年紀。您女兒也快大學畢業了吧？”沐青點點頭。副總便笑道：“你就是太低調了，從不帶她出席活動，不然，我看等她一畢業，恐怕你馬上就要準備著做外婆了。追求她的小夥子肯定排上一條長龍。”他當然是隨口閑談，也就沒有註意沐青若有所思的神色。

上車前，沐青突然對副總說道：“剛剛那女孩們說的請柬，你幫我弄兩張來。”副總當然說沒有問題。反正也還在公司樓下，他幹脆直接返回去，不到片刻，便帶給沐青兩張請柬來。

沐青帶著它們回到家中。蓮姨正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電視。小白狗趴在她腳邊瞇著眼睛。蓮姨起身接過她手包和大衣，問道：“今天怎麽這麽早？還正熬湯呢。”沐青答道：“無事就回來了。加恩呢。”蓮姨朝樓上努努嘴：“在書房呢——還是老樣子。”

自從上回卓風華與加恩暢談後，加恩便一直這幅模樣。她不大出去，幾乎整天的待在書房裏。蓮姨去看過幾次，她都很不高興的趕走她。也不知她一個人在裏面做什麽，偶爾從外面偷瞧上一眼，也只見她不是對著佳瑤的照片發呆，便是對著她爸爸的照片發呆。倒沒有別的什麽舉動。總之，她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，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。

蓮姨把她的癥狀歸咎到卓風華要離開的緣故上。雖說有些出人意料的嚴重，但畢竟現在的情況與往時又不同，就連蓮姨自己的心情也比佳瑤那時要離家的心情更為覆雜。這兩天卓風華人沒過來，倒有打電話來。談到加恩時，他倒仿佛有些愧疚似的。他真心是個善良的。蓮姨在電話裏安慰道：“你就甭管了。她沒有事，過段時間自會想通。”

同樣的，沐青問起來，她也是這般回答。肯定會想通，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。沐青沒有說什麽，但心裏卻另有一番思量。

她先是走進臥室，換了家居服，把那請柬拿在手中端詳。因為是臨時找來的東西，談不上多精巧別致，普普通通的樣式而已。封面上寫著聯誼宴會幾個字。其實也不必要弄個請柬出來，大概是為了有儀式感罷了。現在的年輕人，各方面花樣都多的很。

她看了一眼，便打了個電話給助理。叫她查查醫院有哪些人員參加了這次的宴會活動。助理聽著很詫異，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問起這種事來。不過這幾年她斷續替她辦過好幾件醫院裏的事，這一次，也照樣遵照吩咐去辦了。

不過十多分鐘，便回覆過來：“好幾個科室的醫生都會去。不過像卓醫生王醫生他們幾個，那天有好幾臺手術，實在勻不出時間來。”她聽老板那邊沒有說話，便揣度道：“要不要叫他們把手術時間重新排一排？“沐青卻道：“不用，讓他們好好做手術。沒有別的什麽事。辛苦你了。“

這一通電話在助理看來頗有些莫名其妙，對沐青而言，卻自有她的打算。卓風華要交女朋友的事，她自然也得知了。對於風華本人，她沒有任何意見，並尊重他的選擇。加恩的反應可以說在預料中。她總要別扭些時日的。但他們畢竟性別有異。一男一女，沒有血緣關系，一直平平淡淡相安無事倒好，突然起點波瀾，就總叫人覺得具有一定的危險性。所以目前他們還是少見面為妙。

沐青去看加恩。書房裏只開了一盞臺燈，加恩正趴在桌子上，手指頭一下一下按著開關。那燈便一明一暗的。

沐青把大燈打開了，說道：“你在裝神弄鬼嗎？”屋裏登時一片通明。加恩把眼睛捂住，叫道：“關掉關掉。“沐青說道：“黑乎乎的你倒不怕。”加恩好一會兒放下手掌，嘟囔道：“有什麽好怕的。你怎麽這麽早回來了？”沐青道：“來看看某人發作完了沒有。”一說道這上面，加恩不高興起來，重新趴到桌子上去。

沐青也沒有怎麽勸她。把那兩張請柬拿到她面前，說道：“這周末的活動，你去玩玩。”加恩看也不看，一口回絕了：“不去。”沐青皺眉道：“這整個冬天，你就預備在屋子裏發黴？”加恩不說話。沐青接著道：“你也快畢業了，趁這時候去社會職場上提前觀摩觀摩，不論將來你打算做什麽，總有益處。”

她也知道這番言辭並不能打動她，又說：“你那個同學，上次不是叫你幫忙招納客戶，眼下就是可以幫一幫她的機會，所以給了兩張請柬，你們可以一起去。”

沐青跟那個同學直接接觸並不多，但作為女兒為數不多的持久的朋友，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印象。而且，知道她一直勤工儉學十分不易。加恩雖然嘴上沒有說，但想必也對她有幾分佩服，有一回還提起過將來能不能去沐青公司工作。沐青認為沒有什麽問題，那同學自己卻有幾分骨氣，只說先一步到外面闖蕩，積累一定資歷再去叨擾。對於這樣的人，沐青很願意伸出援手。

加恩頓了一頓，懨懨道：“再說吧。誰知道她有沒有時間。”沐青便把請柬放到桌上，“那你問問她。你跟她一起去，她一個人不見得一定能進去。”加恩嘴裏唔了一聲。

這時蓮姨在樓梯口叫道：“飯好了。”沐青往外走去。偶然一瞥，看到案幾上停著一只蒼蠅。這個時節居然還有蒼蠅，大概是僥幸活下來的一只。沐青走過去揮手把它趕開了。它不過在那桌面上落一落腳，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，她還是拿了抹布擦上一擦。

從加恩那裏看過去，正好看見她母親的側影。她母親擦的非常認真，跟平日裏工作時一樣專註，又仿佛不一樣似的。她不禁脫口道：“你跟爸爸當初……”她馬上又住口了後面那幾個字非常輕。沐青沒大聽清，問道：“你爸爸怎麽了？”她突然的問起來，又什麽都不說，似乎很奇怪，因此，加恩頓一頓，方說道：“你有夢見過爸爸嗎？”

沐青擡眼望了一眼相片上的男人，幫他正了正鏡框，過了一會兒才說道：“他偶爾來看看我。”她們母女間平日裏也難得閑談。今天都好像有興趣談起的時候，才剛起了個頭，那廂蓮姨又高聲了：“快下來吃飯吧，非要我再叫上一遍嗎？”只好都打住了話頭。

沐青先下去了。加恩起身的時候，把那請柬不小心掃到地上了。她彎腰拾起來，正好是打開的狀態。她瞥了一眼，一下子頓住了。請柬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。正中央寫著幾行字，大意是歡迎參加活動，地址時間雲雲。她目之所及的是最下方羅列的幾個單位名稱。德勝醫院赫然在列。

他們好些天沒有見面了。她知道卓風華從蓮姨那裏問過她，但他並沒有直接聯系她，她也就沒有去找他。這次的活動他會不會去呢？如果是聯誼，他不會去的吧。但既是活動，就是大家一起玩玩熱鬧熱鬧，說不定他正好有時間就去放松放松呢。

那麽，她到底去不去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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